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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車站的覆盆子塔》

「停車!」沿途上沉默不語的我突然冒出這句話,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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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車站的覆盆子塔》

「停車!」沿途上沉默不語的我突然冒出這句話,把歐吉桑嚇了一跳。
「在這裡等我一下!」說完,我打開車門,以近乎小跑步的速度衝進一家甜點店。

等我走出店家時,歐吉桑滿臉疑惑地瞪著我手中的覆盆子塔。

「現在可以請你再載我回火車站嗎?」我瞄了儀表板顯示的時間一眼。「她說她要搭十二點半的車去亞維農,所以我們應該還來的及。」

歐吉桑馬上調轉車頭,沒再多問什麼,畢竟結婚多年他早已習慣我不按牌理出牌的個性。

我們今天來到鄰近鎮上的火車站幫工人買回巴黎探親的票。當歐吉桑在站內的票務中心時,我則趁機偷閒,坐在戶外享受著冬末的暖陽。

這時候,她走向我。

「妳也是在等車嗎?」
一個蒼老的聲音打斷了我的白日夢。在逆光中,我睜開眼往說話的方向望去;一個齊耳白髮、穿著款式老舊的黑色棉外套和發皺過膝裙的女人正笑盈盈地看著我。

一時之間,我還摸不清她的來意,右手卻已經伸向包包裏的皮夾,打算等她開口討錢就掏幾個銅板打發她。

不過,她始終都沒提到錢,只是逕自在我身旁坐下。

原來,她要搭火車到亞維農探視女兒。

「妳有很美麗的杏仁形眼睛。」她認真地研究著我的臉。「妳是從哪裏來的呢?」
「台灣。」
「台...灣...」她困難地發出這兩個外國語的音節。「妳可別笑我,但我從來沒出過國,這世上好多地方我都沒聽過。」

她沒帶行李箱,只用一只超市的塑膠袋裝了幾件衣服,明眼人一望即知 -- 生活,不管是過去或現況,對她而言都是無情且殘酷的。

我們繼續閒聊,她提到早逝的丈夫,以及從小就被送到孤兒院的兒子。

「他一出生就有殘疾,而當年的我要獨力撫養兩個孩子實在非常困難。」她悠緩地談著那個沒再見過面的幼子。對一個母親來說那麽沉重的生命歷程,在漫長歲月的洗滌下,某些永遠無法結痂的傷口還是隱隱地刺痛。

這時,歐吉桑已經買好車票,他以眼神示意我結束談話,因為我們得趕回「La Brave莊園」的工地。

「能夠和妳聊天真是開心呢!畢竟現在很少人有時間聽一個老太太嘮叼了。」她和我吻頰道別,然後微笑的看著歐吉桑:「我雖然沒機會見到你們的女兒,但我可以想像她們會是多麽地漂亮!」

我坐上車,從後照鏡中望著她單獨候車的身影,在湛藍的晴空下逐漸縮小成視線裡的一個黑點。

本來,我們之間的相遇應該到此就結束了。

可是,我想到她笑起來彎成兩道新月的雙眼,和那裡頭深藏的憂傷;想到她感嘆現代社會的疏離;而她,因為內心的寂寞,在發車前兩小時就來到車站,然後找上我當聊天的對象。

不行,我一定得做些什麼。

即便只是一個微小的舉動,可是,我只想對她證明,在這個日益冷漠的世界,雖然大多數人選擇活在心靈上的孤島,用一道無形的高牆將自己和外界隔離,但總是也有人拒絕屈服、拒絕把頭埋在沙堆裏。

我的腦子飛快地閃過許多念頭,眼睛也開始忙碌地搜尋符合想法中的目標。

當我們循原路趕回車站時,她果然還坐在剛才我們交談時的長凳上。

「呃...Madame!」我這才想到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。

她眼神裡流露出驚喜,完全沒有預期會再次見到我。

之後,更讓她錯愕的是 -- 我遞上一個白色的紙盒。
「這是...?」
「覆盆子塔。讓妳帶著在火車上吃。」

半响之間,她枯乾的雙唇蠕動著,但卻說不出任何字語。

然後,她微笑地接過紙盒:「謝謝妳,我會留著到亞維農和女兒共享。」

女兒?是了,我竟然忘記她的女兒。只怪我思慮不周,當初應該多買一個甜點的。

最後,我和她再次擁抱道別,普羅旺斯的陽光那不可思議的溫暖透過她的臉頰傳遞到我身上。

不管怎樣,我想,她一定會懂得我想對她說的 -- 那無法用言語表示,而只能以一個覆盆子塔傳達的話,對嗎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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關於生活,旅行,愛情。 註:所有圖文版權皆屬「今生此世」版主所有。
希妲拉,早年的吉普賽人。足跡遍佈亞洲、北美、歐洲、中東和北非。最後落腳在法國。 某天一覺醒來,突然意識到自己生命中多了一個歐吉桑老公和三個女兒。 仍在適應不良中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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